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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6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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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62

蓁寧滿眼的淚水四溢,觸目所望的整個世界,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紅。

心臟仿佛被一記悶雷擊中,蓁寧瞬間連心跳都忘記了。

下一刻她迅速擡起手,狠狠地沖著手腕咬了一口,強烈痛楚拉回了她慌亂的神志,蓁寧一把抹幹眼淚,腦海裏掠過的驚恐被她死死壓下,她快速地檢視了一圈車子,他還在卡在駕駛座,這樣的體位要急救實在危險。

警察早已註意到了這輛停在路邊異常顯眼的名貴越野車,徘徊了一會兒,一位長官走到他們的車旁,敲了敲車窗。

蓁寧看了一眼窗外,懷中是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杜柏欽,腦中浮現伊奢的話,就在這一刻,她決定賭一把。

她一手把槍揣進了口袋,反手推開了車門。

一位警察沖她敬禮:“女士。”

蓁寧的話語急促而簡潔:“警官,這裏有病人,我需要幫助。”

警察看了一眼車內,立刻沖著身後大叫一聲:“夥計,打電話叫救護車!”

蓁寧馬上說:“請您幫我把他移到後座。”

警察叫來了一個同伴,蓁寧打開後座車門,他們把他抱進了後座。

警察看著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,繞過車尾飛快地跑到這一頭,蒼白臉上神色緊張,一雙清亮眼眸卻是不屈不撓的堅定,有些同情地問:“我還為你做什麽?”

蓁寧聲音顫抖,卻很有力:“請把那個黑色的包遞給我。”

後座無比寬敞,她跪在他的身旁,放平他的身體,擡手使他的頭部後仰,然後迅速地塞墊了一個枕頭,掰開他的口腔,檢查他的呼吸情況。

杜柏欽微閉著眼,已經陷入了昏迷,確認他微弱呼吸還是通暢的,蓁寧扔掉棉簽:“那個白色的機器移過來。”

蓁寧扭開儲氧機,打開流量表,仔細調節氧流量,她的動作也不嫻熟,手更是抖得厲害,做了一半球囊差點掉在了地上。

蹲在車門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替她拿起。

蓁寧裝上面罩,擠壓氣囊,擡起他的下頜,將灌滿氧氣的面罩覆蓋在了他的臉部。

他面部的紫紺稍稍消退。

他的車上連搶救設施都時刻備著,真不知身體壞到何種地步。

蓁寧大氣也不敢出,左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,眼光一刻不停地看他的臉,一下一下地專註捏著。

耳邊聽到一陣尖銳的剎車聲,然後是警察大聲呵斥的聲音,有男人不斷交談的聲音,飛快跑過來的腳步聲,是伊奢在喊:“蓁寧!”

蹲在她身邊的警察擡頭看,這時他別在口袋中的無線呼叫器開始響:各路段註意,各值班路段註意,陸軍總院牌號KD019的救護車輛正往城北至南芒高速路段行使,有重要任務,請協助通行。

請協助通行——

務必保持搶救車輛一路通行——

一直蹲在一旁的警察先生終於仔細地看了一眼車上的病人,臉色慢慢凝重地站了起來,沖著遠處打了幾個手勢,下屬即刻在路邊集結。

伊奢已經領著侍衛將蓁寧所在的車輛保護得嚴嚴實實。

蓁寧終於擡起頭,遠遠看到車流分開,軍綠色救護車的頂端紅燈閃爍,正一路嘯叫而來。

蓁寧朦朦朧朧睜開眼,映入眼前的是雪白的墻壁,再摸了一下,身上搭著一張柔軟的被子。

房間中滴嘀嗒嗒儀器的聲音驚醒了她,她終於回想起來,自己在病房裏的沙發上睡著了。

她捂著臉從沙發上爬起,先擡頭看病床上那個昏迷了幾天的人。

看了一眼,以為自己眼花,揉了揉眼睛,又看了一眼。

杜柏欽身上插著管子,清透濕潤的眸光,看見她的目光,露出了一個蒼白微弱的笑容。

蓁寧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在做夢:“你醒了?”

杜柏欽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:“嗯。”

蓁寧光著腳站起來,差點被絆了一跤,她沒顧上拾起被子,只說:“什麽時候,怎麽沒人叫醒我?”

杜柏欽皺皺眉:“小心點。”

他還很虛弱,聲音幾乎聽不到。

護士過來換點滴袋,他被床頭的一堆機器環繞著,二十四小時監測他的呼吸、心率、血壓、靜脈壓、心電圖及血氣,護士正在詳細地做記錄。

待到這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做完,護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,臉上生起可疑的紅暈,又細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。

一會兒何美南也進來了,戴著口罩拍了拍蓁寧的額頭,繼而接過護士遞上的病歷查看數據。

護士把床搖了起來,杜柏欽半倚在床頭,何美南問了他幾句病情,他忽然跟何美南說了一句話。

聲音實在太輕了,蓁寧沒聽清楚。

何美南轉頭:“他叫你呢。”

蓁寧走過去站在他的跟前。

杜柏欽低微的聲音:“回去……睡覺。”

何美南走過來把她提了起來:“走吧。”

蓁寧又看了他一眼,被何美南推著往外走:“他什麽時候醒了,呼吸好了嗎,為什麽你們……”

何美南簡單地答:“昨晚上停了鎮定劑他就清醒過來了。”

蓁寧拉著門不放,還顧著問:“那他怎麽樣,有好轉嗎?”

何美南替她推開了門:“醒了,沒事了。”

蓁寧走出去,何美南對著外面的侍衛示意了一下,確認蓁寧走出去了,才轉身回來戴上手套,低聲對護士說:“溶解劑噴霧給我。”

何美南低聲對病床上的人說:“你身體目前還只能用氣管導管。”

一名護士在病床前鋪開無菌治療巾,另一名護士在一旁撕開吸痰管外包裝,取出了一根導管。

杜柏欽配合地微張著口,閉眼安靜地躺著。

無論他怎麽能忍,這都不是一個值得觀賞的過程。

何美南低聲說:“護士開始插管,止痛劑不能再用了,你忍著點兒。”

蓁寧出了房間,畢恭畢敬的侍衛迎上前,領著她往外走。

杜柏欽在加護病房裏躺了三天,第三天的夜裏就醒了過來,這一次連何美南都稍感驚奇。

縱然已經認識他近十年,但對於蓁寧來說,其實她還並不曾真正有過陪伴和面對他生病的時刻,她坐在病房外的時候,只是覺得時間漫長得簡直是場煎熬,杜柏欽昏迷的時候毫無知覺,但疼痛無時無刻不在,他肺中的血塊依舊沒有排清,劇烈疼痛的時候他會清醒,但也只能躺著,一動也不能動,默默而頑強地抵抗著痛苦,有一次他甚至把嘴唇都咬破了,蓁寧也從來沒有聽他出過一聲,單是忍受痛苦就足以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,他虛弱不堪,說不出話,只能閉著眼無助地任由護士擺弄。蓁寧陪在一旁,他最疼的時候她亦感覺得到,只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,一下又一下地溫柔撫摸他的手背,等到他暫時緩過了痛楚,又精疲力竭地睡了過去。

何美南通常會求她陪一會兒,直到他徹底睡得很熟。

有好幾次他血壓心律驟降,蜂鳴器叫得淩厲混亂,醫生和護士腳步匆促地趕來。

蓁寧看著在他們圍在他的床邊亂成一團,搶救的時候護士要求她回避,蓁寧坐在外面的椅子上,心跳得如擂鼓般混亂,總要好久好久,才緩過神來。

晚上何美南不允許她陪床,答應讓值班的醫生有事隨時給她電話。

蓁寧也睡不好,夢見他床頭的儀器一直在響,護士扶起他,他又吐了滿手的血。

幾天下來,何美南再見到她,被她的黑眼圈嚇了一跳。

醫院的專家組日日過來,那天晚上搶救過來之後,第二日幾個科室的大夫會診,何美南在隔壁的辦公室大大發過一頓脾氣。

關於他的病情,蓁寧得到過何院長的親自接待。

何美南在他的奢華行政辦公室裏,把數張X光片圖往白板上一拍,蓁寧只看到兩個白白的洞和大團的黑灰陰影,何美南也沒有絲毫隱瞞,病情交待得簡潔幹脆,利落精準,如一堂醫學院的科普解說課:“他受凍,緊張,過度疲勞,肺部長期反覆感染,這種覆合性肺部感染目前已經幾乎沒有辦法痊愈,實驗性做了無數次病理研究,他都呈陽性的病菌都有好幾種,你要聽嗎?pneumocus、K.peneumoniae、Staphylocus,總之——病菌引起他的細支氣管、終末細支氣管和肺泡的炎癥,感染會引起發燒、咳嗽,長期反覆咳嗽造成肺部血管破裂,他凝血功能這段時間不是很好,所以造成了咯血,此外還有低氧血癥和胸腔積液——他的肺動脈高壓明顯,我們懷疑——”

蓁寧正被他一連串的數據術語驚得手足發涼,聽到這話差點沒嚇得跳了起來。

何美南卻忽然止住了話。

蓁寧大氣也不敢出,幾乎僵在了沙發上,一動不動地看著他。

何美南卻忽然轉了椅子,將身體撐在桌面上,口氣異常的嚴肅:“蓁寧,我不是主治,只是作為一個私人朋友,交待你這一句:他的身體經過這幾次折騰,必需要——非常、非常嚴格和小心地保護了,昨晚上的情況——再來一次,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搶救得過來。”

何美南直視著她,目光凝重認真:“聽懂了嗎?”

蓁寧怔怔地看著他,良久,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
六天之後,杜柏欽情況穩定下來,醫生將他撤出了監護病房,轉十一層的貴賓病房。

整幢住院大樓只有十一層是全封閉式的,獨立的平床寬大電梯,一整個樓面只有三件病房,警衛二十四小時把守,那裏的設施更加的豪華,寬敞的客廳一組真皮沙發,陽臺上可以俯瞰公主港的海景,鱗次櫛比的紅色屋頂的遠處海面上白帆點點,客廳有做咖啡的小吧臺,有一間陪護的單人睡房,裏邊有電視和網絡。

蓁寧反倒很少去了。

蓁寧在醫院的時間也不長,大約一兩個小時,有時早上,有時下午,時間不固定。

有時候去了,他和下屬在裏面辦公。

隔著玻璃墻壁,蓁寧看到杜柏欽半躺在床上,手上還打著點滴,有時右手不方便,他便用左手在紙上寫字,姿勢有些不協調,但卻顯出了一種出奇的鎮定,他還是不斷地微微咳嗽,很少說話,但神色冷峻嚴肅。

謝梓態度一向的嚴謹恭敬,領命而去的時候,那個一貫書生氣的幕臣,眉目間也帶了隱隱的殺伐之氣。

蓁寧恍惚間想起來,那個病床上蔚然深秀輕聲細語的年輕病人,只是一個存在了幾天的幻覺。

他工作時候蓁寧不會進去,杜柏欽隔著玻璃看見她。

他手上還夾著筆,指了指外面的客廳,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等等。

自有傭人上前來周到斟茶招呼,有時司三也在。

蓁寧有時坐一會兒,大部分的時候不等。

也有看見律師也來過,大約是調查山上的槍擊案件。

除了醫院雪白墻壁和穿著白袍的醫護來來回回,杜柏欽的世界恢覆成了原來的樣子。

蓁寧覺得,是時候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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